精研新规 活用传统 ——运用新《通则》分析常见对句技法

（北京 苑原）中联会发布的新版《联律通则》于2024年1月1日正式实施以来，获得了联界的广泛认可与好评。联友们普遍认为新《通则》更加通俗易懂、简洁实用了。本人通过认真学习，也是耳目一新，并且由衷钦佩中联会各位专家的良苦用心和辛勤付出。我认为新版《通则》的实施必将促进楹联界的普及和健康发展。

常言道：学以致用，知行合一。恰巧北京朝阳区楹联学会于新《通则》生效不久，组织了一次以弘扬清明节文化为主旨的出对句活动。我使用新《通则》将联友们的常见对句技法进行了分析并稍做点评，在此与大家分享。

本次（2024年）清明节出句如下：

出句（征下联）：

1、思乡花溅泪；

2、西山春雪尽；

3、酹酒怀英烈；

4、山桃羞粉面；

5、琼岛风梳柳；

出句（征上联）：

6、点点幽花赤子心。

7、疏星朗月雁思归。

8、残梦依稀爱更深。

9、一片青山入酒樽。

10、春风骀荡李桃鲜。   

清明节源自上古时代的祖先信仰与春祭礼俗，兼具自然与人文两大内涵，既是自然节气点，也是传统节日。清明节的节俗丰富，扫墓祭祖与踏青郊游是清明节的两大礼俗主题。本次出对句活动也是围绕上述主题展开。在全部出句中，与自然节气主题相关的分别是第2、4、5、9、10号；与人文礼俗主题相关的分别是1、3、6、7、8号。其中有些出句的主题可以相通。为了普及和推广对联知识，达到雅俗共赏的目的，本次出句全部为五、七言短联。

本次活动短短6天时间就征得对句二百余比，充分反映出联友们的创作热情和学术素养。我运用新《通则》，分析全部对句之后发现了以下几个特点。

一、 对句格式齐整

大家的对句在格式上几乎没有出现明显瑕疵，这说明联友们对新版《联律通则》的学习比较到位，掌握比较扎实。具体体现在，绝大多数对句符合《通则》中的前五条基本规则：字句对等、词性对品、节律对拍、结构对应、声调对立。除此之外，对句也没有出现《通则》第十条所例举的避忌问题（合掌、不规则重字、三平尾和三仄尾）。

二、 在词性对品规则中运用传统技法

具体来说，就是对新《通则》第二条规定：“词性对品。上下联处于相同位置的词，词类属性相同，或符合传统的对偶种类”的掌握，尤其是对“传统对偶种类”理解和运用。

1、词性上的传统对偶概念

对偶是用字数相等、结构形式相同、意义对称的一对短语或句子来表达两个相对或相近意思的修辞方式。传统对偶理论基本上先把所有汉字分为虚实两大类，然后规定虚字对虚字，实字对实字便可形成对偶。后来发现有些汉字难以用虚实严格划分，于是增加了“半实”、“半虚”的概念。后来为了对偶更加整齐，古人又把实字划分出若干门类，把虚字划分出“死”、“活”两种并且增加了数字、颜色、方位等类别。传统对偶原则上要求把汉字按照上述类别相对即可。对照现代汉语语法，古代的实字相当于现代的名词，虚字是指名词以外的所有字。死字相当于形容词，活字相当于动词。

2、传统对偶的实践

从实际运用来看，古人对偶从极工到很宽的例子都是大量存在的。对此，王力先生有段论述非常精辟：“在一个对联中，只要多数字对得工整，就是工对。……超过了这个限度，那不是工整，而是纤巧。一般地说，宋诗的对仗比唐诗纤巧；但是，宋诗的艺术水平反而比较低。”这也体现出传统对偶的实践原则。

3、联友对句分析

出句1：思乡花溅泪；

对句a：恋故浪回澜。（周道云）

对句b：叹岁镜蒙尘。（李小丁）

对句c：问月柳成阴。（赵发洪）

可以看出，对句a、b分别用“浪”、“镜”来与出句中的“花”形成对偶。根据王力《汉语诗律学》中汉字的门类划分，“花”属于第五类中的“草木花果门”；“浪”属于第二类中的“地理门”；“镜”属于第三类中的“器物门”。严格来说，“浪”、“镜”与“花”不属于同一门类，不能构成百分之百匹配。然而结合联意分析，“浪回澜”的原因在于游子“恋故”；而“镜蒙尘”则因主人哀叹流年。上述两个对句在整体上完全匹配出句的思乡之情，并在时空两个维度都有所引申，所以此处宽对正是作者的技法高明之处。对句c则用“柳”来对“花”，二者同属“草木花果门”，属于工对。对句在意境上也是与出句完美契合。

出句5：琼岛风梳柳；

对句a：玉阶月弄花。（陆顺真）

对句b：桃源雨润花。（赵书元）

上述a、b两个对句都是工对，“风”、“月”、“雨”同属实词第一类“天文门”。对句a中的“弄”字用得好，生动活泼，体现出作者的炼字功力；对句b中的“桃源”因为其引人入胜的典故而出彩。

出句7：疏星朗月雁思归。

对句a：故土乡音情未改；（周道云）

对句b：远树孤云愁入梦；（沈克法）

在出句7中，“雁”属于实词第五类“鸟兽鱼虫门”。对句a、b中的“情”、“愁”都属于实词第六类“人事门”，与“雁”子门类相邻。这种对法叫做邻对，是诗词对仗种常用的宽对形式。从实际效果来看，从这两个对句自身来分析，“情”与“故土乡音”、“愁”与“远树孤云”都比较搭配，并且跟出句的感情色彩协调统一。因此，这两句对得都比较精彩。

三、 在结构对应方面运用传统技法

具体来说，就是对新《通则》第三条规定：“结构对应。上下联词语的结构，彼此互相对应，或符合传统习惯”的掌握，重点在于对“传统习惯”的理解和运用。

1、结构对应的概念

从现代语法学的角度来分析，结构可分为词语结构和句子结构两种。词语结构指汉语词和短语的构成方式，包括不可拆分的单纯词和可拆分的合成词及短语。两字以上的单纯词包括连绵词、象声词、音译词、叠音词等。合成词及短语也称为词组，按照其内部构成方式可以分为偏正、后补、动宾、主谓、联合、同位、连动、兼语等种类。句子结构是指主语、谓语、宾语、定语、状语、补语等句子成分的组合方式。

2、结构上的传统习惯

古人在词语结构方面原则上要求一致，但也允许适当从宽。例如，传统辞格中有一种“偏对”，就是用一个复音词对两个单音的字，如以“梅花”对“桃李”。从词语结构来分析，是以补充式对联合式，结构并不对应，但是二者同为植物类名词，如此便可以形成宽对。从古人对仗实践来看，句子结构不一定完全对应。如王力先生所说：“语法结构相同的句子（即同句型的句子）相为对仗，这是正格。但是我们同时应该注意到：诗词的对仗还有另一种情况，就是只要求字面相对，而不要求句型相同。”

3、实例分析

出句1：思乡花溅泪；

对句 ：远梦客生悲。（沈克法）

从词语结构分析，出句“思乡”是动宾式，对句“远梦”是状动偏正式，二者结构不同。但是按照传统汉字分类方法，“思”、“远”同为虚字，“乡”、“梦”同为实字，如此可以形成对仗。从语意来看，对句也很好地呼应了出句。并且，唐末·周朴 的五律《秋夜不寐寄崔温进士》中的颔联：“归乡凭远梦，无梦更思乡。” 就是以“思乡”对“远梦”。并且，此句还运用了规律重字的手法，堪称佳句。

从句子结构分析，出句是因果复句：偏句（思乡）+正句补语（花）+正句谓语（溅）+正句宾语（泪）。“花溅泪”是把补语前置，正常语序是“溅泪于花。”。对句是因果复句：偏句（远梦）+正句主语（客）+正句谓语（生）+正句宾语（悲）。虽然对句与出句的句子结构不同，但是依然可以构成对仗。这就是王力先生所说的第二种情况：“只要求字面相对，而不要求句型相同。”

出句2：西山春雪尽；

对句a：南国豆珠红。（周道云）

对句b：北苑早桃红。（汪绍良）

对句c：南苑百花开。（黄自永）

对句d：故里杏花开。（王世泽）

从词语结构分析，上述4个对句各有特色。出句“春雪”是偏正式，对句b“早桃”是偏正式，是比较标准的工对；对句a“豆珠”与对句d“杏花”为补充式；对句c“百花”是数量词组。由此，对句a、c、d的词性结构就与出句不一致了。但是考虑到“豆珠”、“杏花”、“百花”、“春雪”这四者同为名词性词组，所以还是可以相对的。

从对句意境来看，“红豆”用相思之典，“早桃”传清明之秀，“百花”写春季之盛，三者构思都很巧妙。对句d的妙处在于摆脱了方位字的束缚，只用偏正词组相对。以“故里”来对“西山”，二者单看似不精工，也并无新奇之处。但“故里杏花开”一句不禁让人联想到杜牧脍炙人口的《清明》诗，非常传神地契合了征句主题。

从句子结构分析，以上四个对句的句型与出句完全相同。

出句3：酹酒怀英烈；

对句a：掬花敬圣贤。（李惠深）

对句b：燃香悼故贤。（周传喜）

从词语结构角度分析，出句3的“英烈”一词的构成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。其一是联合式，即“英”、“烈”同为形容词，二者并列组合而成，指勇敢而有气节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传统上也叫做“互成”，即两个同类字并列使用。其二是偏正式，即由“英”（形容词）+“烈”（名词）而构成，指英勇牺牲的烈士。对句a便是以联合式的思路，用“圣贤”与之对仗；对句b则以偏正式的思路，用“故贤”与之对仗。以上两种理解和对仗方式皆可，并且效果都很好。

从句子结构分析，上述出对句的结构相同。

出句7：疏星朗月雁思归。

对句a：淡雾微风莺独啭；（齐淑兰）

对句b：丽日和风莺尽唱；（王毓祥）

从词语结构角度分析，出句7的“思归”是连动结构，下面两个对句中的“独啭”、“尽唱”都是状动结构。虽然对句与出句的词语结构不符，但它们同为动词词组，并且“独啭”与本句“淡雾微风”搭配，与出句形成连贯关系或顺承关系，而“尽唱”则与“丽日和风”搭配，与出句形成转折关系。两个对句都从不同角度巧妙地烘托了清明主题。

从句子结构分析，上述出对句的结构相同。

出句9：一片青山入酒樽。

对句a：几竿翠竹邀诗话；（李美英）

对句b：半湾绿水添心事；（赵书元）

对句c：几只木笔飞花令；（齐淑兰）

出句9中的“一片”是数量词，联友们的对仗词汇十分丰富，如“千丝”、“千般”、“几行”、“满园”等等，这些词汇对仗都比较工整。对句a从小景入手，清新雅致，与出句相互映衬、相得益彰。对句b则另辟蹊径、以虚对实，与出句形成因果逻辑关系，堪称佳句。a、b两个对句的词语结构和句子结构都跟出句相同。

对句c中，“飞花令”是特有名词，本意是指一种饮酒助兴的游戏，输者罚酒。对句“飞花令”在词语结构上跟出句“入酒樽”（动宾结构）不符。从句子结构分析，出句是定语（一片）+主语（青山）+谓语（入）+宾语（酒樽）；对句c是状语（几只木笔）+宾语（飞花令），完全省略了主语和谓语。可见，出句、对句在句型上也完全不同。那么这个对句是否合格呢？如果我们单从字面来看，“飞”对“入”、“花”对“酒”、“令”对“樽”，都是没有问题的。而“几只木笔”对“一片青山”在对仗方面也比较工整。加之“飞花令”与“入酒樽”还存在着内在的逻辑关系，因此这个对句是符合标准的，并且富有新意。我个人认为对得很好。这也印证了我们之前所述王力先生的观点：“诗词的对仗还有另一种情况，就是只要求字面相对，而不要求句型相同。”

四、 对传统修辞对格的掌握

新《通则》第七条规定：“对于历史上形成的且沿用至今的传统修辞对格，例如，当句自对、叠字对、交股对、借对等，均可视为工对”。我发现，联友们对叠字、互成、连绵等传统修辞手法都比较熟悉、应对自如，其中有些联友还可以用更加灵活的方式来应对。

1、 叠字对及用典

出句6：点点幽花赤子心。

对句a：深深敬意清明酒；（周道云）

对句b：斑斑翠竹湘妃泪；（齐会风）

所谓“叠字”的使用，就是相同的字在上联或下联中重复出现。出句6中，“点点”是由一个音节重叠而成的词，叫做叠音词，也是叠字的一种形式。联友们对以“深深”、“斑斑”、“霏霏”、“丝丝”、“杯杯”、“潇潇”等词都很好。除了叠音词之外，出句中的“赤子”还是一个典故，本意指婴儿，语出《尚书》。赤子之心，比喻纯洁良善的心地。对句a直接点题，以“清明”节气相对，“清明酒”对“赤子心”在联中非常恰当。对句b则以“湘妃”之典对“赤子”，二者结构同为偏正名词词组，实字“妃”与“子”又同属汉字分类中的第七类“人伦门”，对仗十分工整，且“湘妃泪”与“赤子心”的感情色彩淳厚、古雅，效果颇佳。

2、 互成对

互成对，是指一句之中连用两个同类词语，再两两对举的偶对格式。如用“山川”对“花木”，把形式上的异类宽对变成为事实上的同类工对。

出句3：酹酒怀英烈；

对句a：擎旗继业勋。（汪绍良）

对句b：焚香祭地天。（齐会风）

对句c：开樽敬俊贤。（王万春）

对句a、b，分别以“业勋”、“地天”对出句的“英烈”，属于虚实互成对；对句c以“俊贤”对出句的“英烈”，属于虚字互成对。

3、 连绵对及从宽

出句8：残梦依稀爱更深。

对句a：晚春灿烂情常在；（沈克法）

对句b：旧盟聚散情偏重；（赵书元）

对句c：闲愁几处情偏远；（王世泽）

出句中的“依稀”在词性结构中属于连绵词，对句a以连绵词“灿烂”与之对仗，形成标准的连绵对。对句b“聚散”是互成词，对句c“几处”是数量词，分别与出句的连绵词“依稀”形成宽对，这也符合传统修辞中虚词相对的情况。这种宽对的意义是在大结构匹配的前提下，运用小结构从宽的技巧拓宽思路，从而更加灵活生动地阐述主题。

出句10：春风骀荡李桃鲜。

对句a：细雨霏微松柏翠；（马安田）

对句b：细雨轻拂杨柳绿；（赵发洪）

对句c：澍雨知时菽稻旺；（周传喜）

对句a属于工对，“霏微”与“骀荡”形成连绵词对仗，效果很好。对句b“轻拂”是状动词组，对连绵词“骀荡”属于宽对，语境效果更加生动。对句c“知时”是动宾词组，同样与“骀荡”形成宽对。且“澍雨知时”巧妙地化用了杜甫《春夜喜雨》中的名句：“好雨知时节”。“菽稻旺”对仗“李桃鲜”则从花木拓展到粮食主题，融入了民生思想。

五、 其他对句技巧

新《通则》第十二条规定：“巧对、趣对、摘句对、集句对等，允许适当放宽”。

1、半集句对

出句1：思乡花溅泪；

对句：归梦鸟惊心。（王万春）

对句“归梦”与出句“思乡”对仗妥帖，且因杜甫五律《春望》中的颔联“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”一句，便与出句构成了半集句巧对。

2、比拟（拟人）

出句4：山桃羞粉面

对句a：凤蝶动芳心。（陆顺真）

对句b：连翘舞金鞭。（李若蔷）

对句c：岸柳羡青丝。（权浩有）

出句运用比拟的修辞手法描写美丽春光，三个对句也是以相同的技巧与出句协调一致。对句a以蝶对花比较自然，以“动芳心”来对“羞粉面”更是工巧生动。对句b、c在逻辑上与出句是并列关系，比拟恰当且颜色字对得也很好。

六、 对句指瑕

1、 部分联友对于第六条“语意关联”规则理解不够深入。

新《通则》第六条规定：“ 语意关联。上下联句表达同一主题”。

出句1：思乡花溅泪；

对句：战场血成河。

出句2：西山春雪尽；

对句：南澳夏风吹。

出句7：疏星朗月雁思归。

对句：暴雨狂风船靠岸；

出句1、出句7寄托思乡之情，出句2描写初春景色。上述两类主题都是围绕着清明的节气与人文背景，同属清明节文化范畴。以上所列三比对句只是在字面上与出句形成对仗，在语意层面则与出句发生偏离。这就违背了《联律通则》第六条“语意关联”的规定。还有少数对句也存在类似情况，建议联友们在对句的时候首先要审题，不可把主题征对作成无情对。

2、声调失误。

新《通则》第五条规定：“ 声调对立。本句中相邻节奏点上的字，平仄交替；上下联句所对应节奏点上的字，平仄相反。多分句联中，各分句句脚的平仄有规律地交替。上联收于仄声，下联收于平声”。

出句1：思乡花溅泪；

对句 ：盼归鸟惊心。

对句“盼归”与出句“思乡”失对，不符合《联律通则》第五条“ 声调对立”的规定。建议联友们写好对句之后先自查一下，避免出现类似问题。

七、 小结

通过上述分析，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：首先，楹联学会广大联友对新版《联律通则》的学习比较认真、到位，在对联创作中基本能够遵守、掌握新《通则》的主要规定；其次，新版《通则》言简意赅、内容深刻，需要联友们继续认真、深入地学习和理解；第三，对于传统撰联技法的学习和活用非常重要，这也是新《通则》规定中的重点和难点之一。

以上是本人结合清明同题出对句，针对新版《联律通则》的一些学习心得和体会，在此与大家分享。其中定有许多疏漏之处，还望广大联友斧正、赐教。